爪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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楼台合志《先得月》试阅之《海气》




*

海气



长夜晦暗,闷雷在云里翻滚,像是要凿穿天盖。

外头还没亮,房间里也没有光。床上卧着一个人,一个青年,约莫三十岁。他睡得不安稳,眉头深锁,翻来覆去,喃喃呓语。

终于,一道白光劈开黑夜,轰鸣接踵而至。床上的人惊醒,警惕地睁开眼。

他撑坐起身,脖子里全是汗,伸手抓过放在床头的毛巾擦了擦。

闪烁的光从窗户照进来,明明灭灭。影子投在花白的墙上,就像他还在上海时爱看的电影。

青年的脸上显露出怀念的神情,却一闪而逝。因为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。

他全身的肌肉刹那间绷紧了。

什么声音?他屏住呼吸。

如炮火轰鸣一般的雷声中,似乎夹着低低的,低低的……

滴滴滴——滴滴滴——

明台醒了过来。

他伸出手,按掉了闹钟。

线条简约的电子钟用触目的红色显示着——2016年2月14日早6:30。

明台撑坐起身,脖子里全是汗。他又做梦了,梦见了自己上辈子的事。

他上辈子一直在等一封电报。

他一直在等,因为他已经反复梦见无数次这样的场景。那些半个多世纪前的光影投在他的梦里,甚至在他醒着的时候闪过他的眼帘,跟他所能回想起的对这个世界的第一份记忆交汇在一起,让他难以分辨。

明台的第一份记忆是他自己在太阳底下跑,用力地跑,也不知是在追赶什么还是在被什么追赶。到处都明晃晃,汗水快要糊住眼睛,地上好多坑洼砂石。脚下一滑,他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。

疼!手擦破了疼,膝盖磕破了疼,脑袋也疼,胸口也疼,到处都疼。他哇地哭出来。

他一个人坐在地上哭,又疼又委屈,还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不安。他正抽泣着,忽然就被人抱了起来,搂在胸前,安置在一个怀抱里。

霎时间他觉得手脚都没那么疼了。他的脸埋在那个人宽阔的肩膀上,他的眼泪跟鼻涕都蹭在了那个人的衣服上,但是那个人像是毫不在意。

那个人也没有说话,只是轻柔地抚摸他的脊背,一下又一下,这让他开始犯困。那个人的怀抱就像大花狸的肚子,像拱成山洞的棉被, 像结了一层皮的热牛奶。

他沉沉地睡着了。

明台醒过来的时候,是奶奶搂着他,坐在家门口的矮脚椅上拍着他的背在哄他。

“明台乖,你过生日的时候爸爸妈妈就回来啦……”

他的眼泪都还没干透,根本不见那个人的身影。

他用手胡乱擦了擦脸,冲着奶奶点点头。

奶奶叹了口气,又笑:“你看我们明台,变成一只小花猫啦。 来,我们去洗把脸。”

明台被奶奶拉进屋子。跨过门槛的时候他回了头。院子里没有人。他听到藏在杂物堆里的大花狸喵地叫了一声。

明台没再见到那个人。

不知道隔了多久,是一两个月,还是一两年,在一个平常的夜晚,明台终于在梦境中又见到了那个人。

孩童的记忆原本就像一片森林,藏着潺潺的河。明台其实都已经把那个人给忘了,但见到了就又觉得好像是一直在想着的。他甚至没看清楚那个人的脸,但是他就是知道他是那个人。

那个人在梦里那么高,像一颗大树。他仰着头望着那个人,觉得长得这么高是一件了不得的事。那个人也一定是个了不得的人。明台想亲近他,哪怕这么小的孩子还不知道亲近这个词。但是他不知怎么又有些害怕。

他只得拉拉那个人的衣袖,有点怯生生地叫他“大哥。”

大哥。

明台这一叫就叫了快二十年,在梦里,在分不清是幻是真的半梦半醒间,像晌午的阳光,像摇晃的灯盏,在明台光脚踩着的地上投下或短或长的影子,时隐时现,却始终与他相连。

他的大哥蹲下身回应他,这样他们就一般高了。大哥冲他笑,摸他的头。

“明台呀。”大哥说。

大哥要说什么呀?明台踮起脚把耳朵凑过去……

但事实上明台根本没有什么大哥。他也没有其他兄弟姐妹。

明台出生在北京,跟大部份同龄人一样,是独生子女。

他四岁那年,爸妈跟随南下的大潮去了广东,把他留给奶奶照顾。

明台跟奶奶住在城东的一个大杂院里。院子里好几户人家,不是媳妇儿刚生就是小孩儿在上中学,跟明台玩不到一块儿。明台也不吵,他喜欢院子里的大花狸。奶奶把他从幼儿园接回来,他就蹲在院子里的枣树下面跟大花狸玩。

夏天热,明台抱着玻璃瓶装的橘子汽水,吸得吱吱响。奶奶摇着扇子给他念:“谁给我玩,打火镰儿。火镰花儿,卖甜瓜。甜瓜苦,卖豆腐。豆腐烂,摊鸡蛋。鸡蛋鸡蛋磕磕,里边坐个哥哥。哥哥出来买菜,里面坐个奶奶……”

明台的头跟着节拍点啊点,就打了瞌睡。睡得一身的汗。

一双手把他提溜起来,用毛巾给他擦了擦背。

“下楼吃雪梨百合汤。”大哥说。

明台就咚咚咚跑下楼。

“跑这么快小心摔着。”大哥在他身后笑着念叨。

于是他就真的摔了一跤。

“下次还跑这么快?”

大哥把他抱上膝头,给他念书。

“黄梅时节,细雨纷纷,小弟弟张伞上学去。”

明台还看不懂字,只能看书上画的小人儿。他的腿乱踢腾,就被大哥用手捉住,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。

“明台,你想不想上学呀?”

明台想着,要上学才能像大哥一样读书看报。于是他大声地说:“想!”

大哥就送他去上学,牵着他的手走到校门口。

明台的鞋带松了,大哥蹲下身,仔细地给他系好。

他看着大哥的背,想着小时候趴在上面睡着。大哥就背着他走啊走,明台颠簸在梦境里。

明台五岁那年,大院里嫁进来一个新媳妇儿。新娘子家来了许多人,院子里挤挤攘攘。

明台抱着大花狸跟着大人站在院子里“看热闹”。

一个老奶奶冲他说:“个小囡长得灵啊。”

明台眨了眨眼,说:“阿婆侬好。”

周围的大人们都觉得稀奇,老奶奶也露出惊讶的表情。

“侬哪能会的港上海闲话?”

“上海闲话?”明台不是很明白。

“侬港呃咻是上海闲话呀。侬哪能嘎好白象啦。”老奶奶笑起来,去摸他的脸。大人们也都纷纷去逗他,你一言我一语。

大花狸在他怀里懒懒地打了个呵欠。

就是在那一天,明台终于晓得有一个地方叫上海。

明台八岁的时候,爸妈终于回到了北京,在新建的小区里买了房子。一家人就从大杂院搬进了楼房。

每天早晨,明台自己背着书包去上学。他已经不需要别人送了。

他一天一天长高,一寸一寸地缩短跟大哥的距离。大哥的样子在梦里逐渐清晰起来,一同清晰起来的还有梦中的烟雨楼台,车水马龙。

那是上海。明台虽然从来没去过上海,他甚至都没怎么离开过北京,但是他认得。他在电视上看到,那些年代戏里,看到了他梦里的轮廓。

明台觉得自己快要成为大人了,却还是在雷雨的夜里被惊醒。

雨水敲打着窗户,不时劈下来一道闪电。明台知道先有闪电后有雷,捂着耳朵缩在被子里等。

他等呀等,等呀等,小小年纪就觉得等了一辈子。

他下了决心,掀开被子爬下床,开了房门摸出去,摸过走廊摸下楼梯摸到大哥的房门口。他推开门,穿过大哥的书房,爬到他的床上,钻进他的被子里。

一个雷落下来。

大哥的手臂圈住他。无比的安全。



TBC

*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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